因疫情延宕多月之后,“正明讲坛”又开讲了。2020年12月18日下午2时半,第十一期讲座在科学会堂301会议室顺利举行。本次讲座主题为“商祖神话与‘鹰伴人首’玉器的讨论”,由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楚学研究所宋亦箫教授主讲,王洪强副教授主持。黄尚明教授、傅玥副教授与数十名博士生、硕士生共同参与了本期讲座。
讲座伊始,宋老师提到了郑州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顾万发先生在疫情期间发表的《“商”字新论》一文中对于“商”字的新解释,以及楚学研究所2019级专门史研究生胡楠在作业中对“鹰攫人首”玉器资料的疏理。受此启发,宋老师对商人祖先名号与神话、相关鹰型玉器及两者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提出了新颖的见解。
在第一部分,宋老师详细疏理了与商祖相关的众多神话人物,并对其神格进行了小结。首先,宋老师从构型上对“喾”“商”“卨(禼、契)”进行了新的解释。“喾”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并不见,但有“喾”字之下部“告”字。“告”字在甲骨文中作“”、“”形,上为牛、下为口;在卜辞中作“祷告”之义。徐山先生认为“告”字形义为祭祀时用牛牲并对牛祷告,且“告”的本源对象是天上的雷神。“喾”字上部“”,同“尚”,少一“口”,见于先周周原甲骨文和西周金文,形如“”,徐山先生认为其“”当指天空的穹隆状。上面两短横为指示符号,表示天空之上,天空之上正是古人想象的天帝诸神居所,故“尚”又同“上”,代指上帝、天。“”也是自龙山时代到夏商时期多见的神面像顶部的“介”字形冠之形,是远古的通神密码,也是“神像帽子”,或就是“神像”,故也代表天帝和天神。因此,帝喾之“喾”并不是指人间的帝王和先祖,而是天帝,是以牛为牺牲来祷告祭祀天神,乃至牛成为祭祀对象帝喾的象征。但同时他又是商人的祖神,符合古人将天神作为自己先祖的普遍现象。而“商”字在甲骨文中便出现,最早的“商”字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部为“辛”,学术界大多认为“辛”字是一种凿形工具;下部为“丙”,后来在“丙”下新添一“口”字。对于“商”字史学界有着不同的看法,张立东先生曾归纳过四组主流观点:一是将“商”字作为形声字分析,二是解为某种器物或者动物的象形,三是解为图腾柱或图腾,四是视为某种场景的会意等。关于第四种看法,近年来有许多学者们提出了一些新颖的观点,例如张光直先生认为“商”是祭几上置祖先正面人像;张立东先生认为“商”字上部解作“刃部朝上的钺”,从而认为是商人祭祀以钺为化身的战神;顾万发先生则认为“商”为“几案上供奉凿形或曰楔形雷神工具”。宋老师指出虽然学者们对“商”字有着诸多新见解,但他们却没有指出战神、雷神到底是谁,这就为之后的研究留下了继续探索的空间。
基于此,宋老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宋老师认为“商”字上部之“辛”不是“祖先正面人像”,而是祖先使用“武器工具之像”,即“锛凿斧”之类,它仍然代表祖先,准确的说是祖神,有可能是帝喾或是商契。而不论是谁,所持锛凿斧之类武器或工具,在帝喾可看成是雷神之雷霆、雷公斧,在契可看成是笔神之刻字锲刀。“商”字由几案上放置象征商祖的锛凿斧类武器工具的祭祀场景进而象征商祖,再扩而指称商人宗庙之地,再扩而称之为商都乃至商国,“商”的含义便是这样一步步扩大而来。宋老师指出“卨”“禼”“契”这三个字在甲骨文中并不曾见到,可见以它们命名殷始祖是后代的行为。“卨”应是以骨占卜并口诵吉凶的占卜祭祀场景;“禼”表达的仍然是占卜祭祀场景,并进而指称操控此行为的殷商之始祖;“契”初始应有两义:一是刻写之行为,读作“qì” ;二是指刻写之工具,读作“xiē”;《尚书》便以“契”名商始祖,读作“xiè”。
其次,宋老师剖析了帝喾、帝俊、帝舜、高辛、太皞这五位天神的同一性问题。宋老师指出剖析这个问题是为了后文阐述帝喾的神话和神格作铺垫,因为这些天神被分化和历史化后往往只继承了原始天神的部分神迹和神格,现在知道原委后,便可将这些不同名但实为一神的大神们的神迹和神格归并到一起,才可还原出原始天神的完整神迹和神格。
最后,宋老师对于仓颉、帝挚、少皞、夔与商契是同一神进行了阐述。例如,对于商契就是仓颉,陈梦家先生在80多年前就已经讨论了,宋老师在这里论述了三点补充证据:一是对于文字的关系,商契和仓颉都是书契文字的发明者,是造字之神、笔神;二是商契和仓颉都与“玄”有关;三是商契与仓颉都有四目神话等。再例如“夔”即是“契”,宋老师也进行了补充论述:一是卜辞“夔”字字形甚多,总体特点是人形侧身岐首独足而立,有的手持一斧凿形物件,苏雪林释其为“锲刀”,可用来比附商契的“契”字右上角的刻刀;二是隶定后的“夔”字,左上之“止”当是为显示“夔一足”而缩上去的一足,右上是“巳”字,“巳”即蛇,苏雪林疑其是笔,即蛇笔或蛇形笔,故而可比附商契的刻字锲刀。宋老师还指出证“夔”即“契”,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甲骨文中只有“夔”字却没有“契”字。
在第二部分,经过之前的铺垫论述,宋老师提出了他对商祖“帝喾”、“契”之神话及神格的看法。商代金文能反映商祖神话的莫过于“玄鸟妇壶”,该壶铭文有“玄鸟妇”三字。张光直先生认为“《商颂》和《楚辞》虽然都是东周的文学,其玄鸟的神话则颇可能为商代子族起源神话的原型”,而作为天神的帝喾除了具备人形,他还会有动物飞禽类形象,例如牛形,从“喾”字构型中的“牛”字及祰祭中以牛作牺牲并对着牛祷告可知。还有就是鹰形,之前谈到帝喾子帝挚又可称帝鸷,《夏小正》六月所说“鹰始挚”,神人父子往往同形,帝鸷为鹰,则帝喾也应有鹰形。
帝喾的神格,一是雷神和战神。由“商”字和“高辛”之名所体现出来的雷神和战神神话,“商”字上部的“辛”和高辛之“辛”字是锛凿斧类武器之形,即雷神所执武器,而雷神往往兼为战神;二是木星神,最直接证据便是引《淮南子·天文》“何谓五星?东方,木也。其帝太皞”,明确指出五星神中的木星神位在东方,其名太皞,即帝喾;三是日神和月神,其神格主要显现与帝喾的符合者帝俊和帝舜身上;四是乐神,这主要体现在帝喾作乐的事功上。
商契的神格,一是笔神和智慧神,主要体现在商契和他的符合者仓颉和夔的身上;二是水神和水星神,在世界神话中,水神与水星神往往互兼,其神格见于《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三是乐神,这集中体现在他的符合者夔的身上。
比之于帝喾与商契之关系,宋老师还对中外三对父子神作了比较:一是神格上的对应,两亚神话中的马杜克和尼波,希腊神话中的宙斯和赫尔墨斯,是两对父子神,其中父神都是木星神、雷神、神主,子神则是水星神、水神、笔神和智慧神;帝喾和商契也是一对父子神,其中帝喾是雷神、战神、木星神和天帝,商契则是笔神、智慧神、水神、水星神,皆能一一对应。二是形象上的对应,天帝宙斯有很多人形以外的化身形象,例如牛形、鹰形,帝喾也恰恰具有牛形和鹰形的形象等。对于由商契之名所带来的文字起源问题宋老师亦进行了简要阐述。
在第三部分,宋老师从商祖神话的角度对相关鹰形玉器进行了新的解读。出土及传世的部分龙山文化和殷商文化玉石器上的鹰伴人首纹饰,是一种极为宝贵的图像神话。这批雕刻或刻划有鹰鸟纹和人首(神面)纹的玉器,根据器型与纹饰的不同组合,可分为四类:一类是鹰伴人首玉佩,二是鹰伴人首玉锛(圭),三是玉鹰,四是神面纹玉锛和玉佩。巫鸿先生曾经谈到“在涉及史前艺术的图像志研究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是要寻找到艺术品和传说资料可以‘在历史上’联系起来的基础。换言之,整个研究过程必须着力于揭示这二者之间的历史联系。”研究史前器型十分不易,更要注意这其中的联系。就这些鹰伴人首或鹰纹、神面纹玉器的形象,宋老师认为它们正是摹写商祖玄鸟神话的神话图像,其中鹰鸟是玄鸟,“人首”则是帝喾、商契父子或者简狄、建疵姐妹,大量的龙山文化玉锛上的鹰伴人首,正是玄鸟和帝喾的形象,而玉锛上两面各一神面则应是帝喾和商契等等。此外,宋老师在讲演中使用了“鹰伴人首”这一名称,而非巫鸿先生的“鹰攫人首”(详见巫鸿《一组早期的玉石雕刻》一文),由此表达他对神人关系的新认识。
在宋老师的讲演结束之后,参与的同学就鹰形玉器、“卨”字字形等话题与宋老师进行了讨论。最后,王洪强老师对讲座进行了简要总结,鼓励大家积极分享自己的研习心得,通过交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至此,“正明讲坛”第十一期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圆满落幕。(本文经主讲人审定)
执笔 | 刘春燕
编辑 | 孙叶虹